三个平凡人的寻爱故事——鹊桥有离合 一生爱不歇

倾听他们寻爱之旅中的悲欢离合,折射出时代变迁下人们对爱的不同理解,而这不同之中,却谱写着千古不变的主旋律:爱是奉献,而非索取。

记者/高红波


昨日是农历七夕节,即所谓的中国情人节。鹊桥相会的民间故事,演化成对标西洋情人节的重要日子,既是传统与现代融合的时代需求,也为恋人们提供了一个讲故事的契机。本期“临场”找到三个不同年代的临安人,倾听他们寻爱之旅中的悲欢离合,折射出时代变迁下人们对爱的不同理解,而这不同之中,却谱写着千古不变的主旋律:爱是奉献,而非索取。

追爱的过程痛并快乐

口述/许佩里翁

我在家里排行老四,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像我这样兄弟姐妹都有的人,在我那个年代不少见。我是1960年代初出生的,家里经济条件差,昌化读到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我父亲是乡村秀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我受了熏陶,也爱文艺,书法,绘画,拉二胡,下棋,甚至刷油漆,打家具,都拿得起放得下。我母亲的祖上曾是地主,母亲年轻时是个美女,气质尤其好。可能有这么点才能,加上我外貌上像母亲,我的女人缘还不错。但我的情感经历还是有点曲折的。追寻爱情的过程,是痛并快乐着的。

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女生林秀,比我小一岁,长得很秀气。我们年少时互相倾慕,后来她考上大学。起初我们还鸿雁传情,慢慢就淡了。我们都知道,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局。电影和小说里,那些关于屌丝逆袭抱得美人归的喜事,没有轮到我头上。她是真正的才女,后来也有些成就。我默默关注她,祝福她,但我已说不清,我是不是依然爱着她。有一次她回乡,给我发信息,见了一面。那时林秀已为人妻,孩子也好几岁了。我们谨守朋友的界限。我没上大学,却一直爱读书,和她聊了很久,共同话题依然很多。她懂我,知道我对心爱的事物有一份坚持。那天月色很美,月色下她的脸盘,依然美得让我心醉。她说,要是我也上高中,考大学,到她所在的那个大城市去读书,一切该多完美啊。我说我早就从梦中醒来,还是各奔前程吧。此后我删除了她的号码,再不联系。即使是我去她所在的城市出差,做项目,也不联系她。

因为生意的关系,我有几年在全国各地跑了。离开家乡,也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不想睹物思人。我起初在朋友的企业帮忙,需要到华东各省跑。在江西的时候,我遇上玲玲。她和我一样,没上过大学。她的长相不及林秀,但很端庄,性格温婉。她也爱阅读,写得一手好字,比我的字好。我在村里也冒充过书法家,和她一比,高下立见。在玲玲的影响下,我重拾荒废已久的书法和绘画。书法上,我从唐楷入手,上溯魏碑,往下到明清过了一遍。绘画以大写意为主,尤喜八大、青藤、白阳,也学宋元,四王、四僧也涉猎,广采博收。加上她身边一群艺术家朋友的指导,我的书艺画艺也算进步不少,入了当地书协、美协。玲玲运气不好,高考前生病,补习时,父亲又得病。家里的生意是做毛笔,这也是她对书法情有独钟的一个诱因。哥哥姐姐早就成家,为供弟弟读书,她只好辍学,挑起养家重担。没几年父亲也走了,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无论是个人经历还是精神上,我们有共同点。我辞了工作,和她确定了恋爱关系。那时不像现在条件好,每年会体检,人有一点小毛小病,最多村里卫生室看看。因此之故,一些小病是很容易酿成大疾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也疏忽了。而玲玲总觉得自己年轻,体力好,干活很拼。我劝她注意休息,她却说,力气是使不完的,只有闲穷的,没有累死的。我当时捂住她的嘴,叫她不要随便说“死”这个字眼。我们沉浸在爱的世界里,有一种久违的灵魂找到皈依的感觉。或许是恋爱中的人会变美,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眼里的玲玲越长越美了。天有不测风云,我们筹办婚礼的时候,她真的病倒了,再也没有从病床上爬起来。她得的是胰腺癌,不到半年,她就在我怀里过完了最后一个春天。泰戈尔有一句诗,说,春天把花开完就走了,她好像就是我的春天,开完她灿烂的花,完成她短暂的人生,丢下了我走了。短短两年间,我在人生的极乐和巨痛来回坐了一趟过山车。上苍是在开我的玩笑,总是让我最爱的人离我而去。玲玲去世后的五年内,我没有对任何女生产生过恋爱的欲望,直到遇见我的终生伴侣三妹。

三妹在家里排行老小,上有两个哥哥。她小我整整一轮。她家条件不错,父亲很能干,有身份,有地位。她自然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全家人的心肝宝贝。我们是在她的老家赣东北认识的。她那时刚大学毕业,端着体制内的铁饭碗。照常理,她不该瞧上我这个无钱无势的老男人。

我命中注定和文艺女青年有缘。三妹爱写诗,常在地方期刊发表小说和诗歌。我不写现代诗,但喜欢读,早几年爱读海子、顾城、北岛、韩东。第一次读到她的诗,我心中一惊。我也给那家刊物投稿。在一次笔会上,经朋友介绍,我们认识了。她是一个明朗的人,全无我想象中诗人该有的抑郁。她的诗歌里有很多感伤的东西,但她在为人上一点也没有,这种反差引起我的好奇。在文友的进一步撮合下,我们的见面次数越来越频繁。

她的父亲真的很开明,从一开始就没有设置障碍。见面聊天后,他父亲惊讶于我一个初中生对文学的见识,对我有了好感。三妹说,她起初并不想结婚,但遇到我之后,她才有了结婚的冲动。她说我是她见过最有分寸、最善良的男人。其实我也要感谢三妹。如尼采所言,任何打不倒我的东西,都让我变得更加强大。遇到三妹后,前两次婚恋上的失败,反而使我在认识世界和认识自我上有了全新的认知,我好像获得了新生。我喜欢俄罗斯诗人库什涅尔的一句诗:我想拥有水的能力,恭顺地重复任何事物的形状。我的这份柔情,是三个女人给我的,是三妹最终成全的。看透世界的真相之后,我依然热爱生活。我常跟三妹说,你是上苍对我的补偿,而我的炼狱,也是为了等到你。她说,你太煽情了,这一句可以成诗。在她的鼓动下,我也学着写诗,还发表了一些。

我在她的家乡定居了。我们结婚,生了女儿。我们从来不争执。我们能领会对方任何一个意图。我们的女儿已经大学毕业。我们对她从不要求什么。爱是付出,不是索取,无论爱情还是亲情,都应如是看。我的女儿也很好看。我一直想把我的故事写下来,会有一个长篇的体量。这一次简短的讲述,不知对如今的年轻人恋爱是否有借鉴意义。

我们的恋爱是言而有“信”的

口述/素娟

我今年44岁,女儿上大学,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了。现在的年轻人恋爱,沟通方式很多,打电话,微信,随时视频,多方便哪。事物都有两面,太方便,太快捷,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情感来得快,消逝得也快。曾看过一个笑话,说现在的人言而无“信”。我想这主要劝慰那些不讲诚信的人吧,但它一语双关的第二层意思,是说现在的人都不写信,年轻人恋爱也不写情书了。我的恋爱史很简单,不过我却觉得它很古典,值得回味。我和我老公,是通过写信认识,通过写情书走到一起的。

我的老家在安徽。我是在附近村子上的中学,二十里的路,每周骑自行车上学。豆蔻年华,天真烂漫,同学间相处简单快乐。男女生情窦初开,也总喜欢开开玩笑,谁喜欢谁,谁对谁有好感,其中也能听到我的名字,我自然是感到羞涩,或许这其中也错过了一些什么。玩笑过后,大多没有下文。大家都矜持,并没有多少人勇敢地告白。毕业后我先在家务了几年农。那时家里的生计,全靠地里的冬瓜、西瓜等果蔬,父母终日奔波农事,在那个物资相对贫乏的年代,每一件事做起来都不轻松。我的责任是照顾弟弟、洗衣做饭,农忙时,我就搭把手,干些地里的农活。

19岁时,我和同村两个小姐妹,一起来到浙江,在湖州的德清打工,在一家工厂做鞋。上高中的弟弟成绩很好,是全家的希望,我们拼尽全力赚钱,供他学习,盼他考上大学。不料半年后,这家厂子倒闭,杭州总厂希望我们仨调过去,我们觉得地方大,生活成本高,不合适,就都回到了老家。转年我随小姨来萧山打工,在三马羽绒厂做棉被,一待就是十多年。

为打发时间,手头宽裕后,我买了台收音机。当年广播交友节目很流行,其中可以找到老乡的消息,也能听到新朋友的消息,还可以给电台写信。本着交友心态,我写信到萧山电台,介绍了自己,来自哪里,在哪里上班,有什么爱好,等等,当然最重的一环是留下通讯地址。电台每晚有读信环节,有意者就顺藤摸瓜,互相通信,也有见面的。缘分真奇妙,电波的另一头,已有不少人注意到我,给我写信,其中一个叫学农的,比我大9岁,给我的信,写得勤快,文字也好,是小镇的文艺青年风,我就给他回了信。

一周后,学农顺着信封上的地址,骑了20分钟车,拎着水果,找到我的住处,和我们宿舍几个姐妹一起,聊得很开心。我看他也顺眼,就试着交往了。闲暇时,学农骑着自行车,载我到附近的公园游玩。我们两人朋友般谈天说地,简单而纯粹。我对他,还没有往男女之情方面想,只当普通朋友交往。一个月的相处后,我们都很愉快。学农来了一封信,写道,“自从与你第一次见面后,我就有了好感,你那灿烂的笑,令我着迷”,字字真情,满含爱慕。他还赞我有修养,又说,“女孩子只要善良、温柔、可爱,就行了,至于漂不漂亮,不很重要;人是因为可爱而美丽的”。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男生的正式告白,脸上一热,怀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窜出来,往外跳。

没想到我们的交往遭到母亲的反对。我家在安徽,学农家在临安的一个小山村,相距一百多公里。母亲嫌两家距离远。另外,学农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家人没多少田地,山核桃林又少,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我觉得母亲的话也有些道理,拒绝了学农进一步交往的请求。我告诉他,你去找一个更好的吧。我还把他寄给我的照片还给了他。他很伤心。

伤心归伤心,但学农没有放弃,一得空就来看望我。双休日,他就约上我外出游玩,有时他会在讲生动诙谐的故事。他讲的一个故事,我至今记得。说是从前有一对夫妻,丈夫是懒汉,整天无所事事,连吃饭都要妻子喂到嘴边,有一天,妻子要回娘家,走前烙了一个大饼套在丈夫头上。一天天过去,嘴巴可以够到的地方都吃完了,剩下的部分吃不到,丈夫懒得动,饿着肚子等待妻子回来喂。妻子终于回来,丈夫已经饿死了。学农讲得很精彩,他幽默的语气,逗得我哈哈大笑。我们还爬山,看日出,也览西湖,赏荷花,划游船。

学农爱照相,杭州城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的身影。他会给我制造惊喜,有时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到我宿舍,有时送来精致的音乐盒。学农的淳朴善良和风趣幽默打动了我,所谓的不适合和一切反对意见,都成了偶尔泛起的沉渣,终于被渐生的情愫淹没。一年相处下来,我们确立了关系。不久,学农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和我一起在羽绒厂上班。我们合租在一起,屋子小,没什么家具,上趟公厕要走很远。什么艰苦,都会被恋人的热度融化。我们的小日子平淡而快乐。

终归要谈婚论嫁,学农硬着头皮,随我到安徽老家,父母依然不同意我们的结合。我理解母亲,她希望女儿不要嫁得太远,不要受委屈。长长的路程和贫困,始终是我们的阻碍。怎奈我们情种已播,不打算分开。我们回到萧山。当时学农已经29岁,属于晚婚,我们都希望尽早结婚,早点要孩子。父母拗不过,看我态度坚决,生米煮成熟饭,也只好接受了。

2001年正月初八,30岁的学农和24岁的我,在安徽老家完婚。一年后,女儿出生。婚后柴米油盐天天愁,加上两地风俗、语言、饮食不同,没矛盾是不可能的,我俩吵过架,婆媳关系也不算融洽,我很没有归属感。每当我翻到那一封封信、一张张旧照片,又好像这一切艰辛还是值得的。如今轮到我操心女儿,越是逃避父母,好像越靠近他们。我现在就希望我的女儿不要远嫁,最好是我电瓶车就可以骑到她的家。

不和“妈宝”谈恋爱

口述/小鱼儿

身边的人都说,相亲这个古老的词汇,应该是与我无缘的。我是家中独女,生于1993年,身高1米72。很幸运,长相方面,我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我爸年轻时是个大帅哥,身高1米80,据我妈说,小伙子时,爸爸屁股后面跟的美女,一拨又一拨的。现在的他,用他自嘲的话说,已是50岁高龄,但因为平时爱锻炼,生活自律,无不良嗜好,到现在,他的身材依然保养得好。妈妈说,她尤其喜欢看爸爸穿西装的样子,玉树临风,帅到没边。他为人处事也得体,人缘极好,爸爸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我妈也是美人胚子,每次妈妈夸爸,爸也回敬着夸妈,说娶到她,是很幸运的事,要不是下手早,她早就被别的狼叼走了。父母开明,家庭条件一直优渥,打我小时候起,就是放养式教育为主。

从中学起,给我暗送秋波的男生就不少。不过我一直以学业为重。爸爸也常教导我,好的东西都在后面。直到大三,我才和一个研二的男生交往,开始恋爱了。我本科毕业时,他也毕业。我们说好,我回临安安顿,他做好导师交代的项目收尾,就来杭州。他的专业,在滨江、余杭都有很多机会发展,简历投了好几份,有好的企业向他抛来了橄榄枝。没想到关键时刻,他掉链子了。他妈妈是个单位领导,说他在老家工作,更有优势。曾经关于爱的一切甜言蜜语和对未来的美好期盼,敌不过妈的指挥。我不太赞同他从政,他也不想从政。他的性格更适合搞技术工作,是个专家型人才。但他说,现在很多人的终极目标都是考编制,不如早点准备。说实在的,我们相处的时候,也察觉出他啥事都听妈的,只是那会儿我也没太在意,没把他当妈宝看。毕业就业这件事上,让我看清了真相。我的性格也是当断则断,我没留恋,坚决断舍离。这些事我也没瞒着爸妈。他们很大度,一切都让我自己定。他们及周边朋友都相信,追我的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排着很长的队伍。

我安心工作,也有一些男生热烈追求,但显然没在学校那么多,谈得来的也很少。这时候我的身高反而成了一个问题。大家总认为,我在老家这边的选择余地不大,意思是说,要各方面找到配得上我的男生,比较困难。其实我根本不这么认为,比如身高的问题,难道女生非要找个穿了高跟鞋还比自己高的男生吗?如果我爱他,他也优秀,身高不是问题。俗话说,男追女,隔层纸,女追男,隔座山。我倒是不怕倒追,只是没发现能与我灵魂相近的男生,值得我倒追。岁月匆匆,一眨眼奔三了。我不急,架不住七大姨八大姑成天瞎操心,热心做媒,搞得我愁嫁似的。我爸妈为了保护我的自尊,伪装得不介意似的,其实我清楚,他们有点着急了。我爸朋友多,跟他提亲的不少。今年春节前,我第一次发现,他要为我介绍男朋友了。他想撮合我和他一个朋友的儿子见面。我没多想,答应了。

我第一眼看到这个男生,就不怎么来电。尤其是在餐桌上,我就看出来了,他也是一个唯父母之命,根本没长大的孩子。他尤其听他爸的话。我爸妈看出来了,我对他无感。但爸爸那个好朋友似乎不理会这些,或者说,他没看出来。他因为工作的原因,指挥别人惯了,很强势,而他儿子,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他托话给我爸,说他儿子喜欢我。紧接着发生的事就很尴尬了。第一次吃饭,我礼节性地让他加了微信,却并不联系。他也是一个典型的理工男,情人节前一天,据说是他妈提醒他,才送来了花。我接受花,也是出于礼节,不想伤了他的感情。双方父母这么熟,弄不好会让大人们难堪。后来我有些后悔了,这唯一一次当断没断,必受其乱啊。他父亲竟然又提出来,两家人再吃一次饭。和第一次在酒店吃饭不同的是,这次是来我家吃。我爸请了一大帮朋友,他们只是其中一家。我琢磨出这里头的意思,爸爸还是为了维护我,请的人多,我们的事可以掩盖过去。但吃晚饭前,我却找了借口,玩失踪了。我想用这个方式,让他们彻底死心。据说他们见我不在,尤其是他爸,脸色很难看,言语间有埋怨我爸的意思。爸爸没和他一般见识,事后委婉地表达了歉意,却绝不卑躬屈膝。我也不会为了迎合别人,而拿自己的青春和婚恋开玩笑。

我换了个地方工作。一来换换环境,调整一下心情,二来为自己的职业寻找新的可能性。疫情以来,大部分人在就业上都采取保守策略,我却不喜欢扎堆去考编制,虽然那样看上去很保险很安全。这几天读到卢梭的一句话,我很喜欢:我宁可自由而冒险,也不愿安全却被奴役。很多人在寻求安逸的过程,就是一种主动的被奴役。无论恋爱还是职场,我觉得都是这样。女人30岁还很年轻,心态好,到了多少岁都是美的。人类的认知没有极限,偏见始终存在,尤其是在婚恋一事上,我们女生总难免被放到一个被选择的境地。希望我们女生可以强大起来,靠自己吃饭,不依附,要自由,吃点苦算什么呢?另外,我绝不会再和妈宝爸宝谈恋爱。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人名皆是化名)

本报记者/高红波 实习生/李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