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90后茶人夫妻创业记——茶缘

茶早已成为国人最普通的日常饮品,种茶、制茶、售茶也成为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然而曾几何时,包括我区在内的全国许多产茶区,普遍面临后继乏人的窘态。可喜的是,近几年来,我区一批80后和90后投入茶产业,这其中还有不少夫妻档。

记者/高红波


中国茶之为用,大致分为蔬食、药疗以及汤饮,当今多为汤饮。茶是晚出的字,早年通荼。最早关于荼的记载,来自《诗经·豳风·七月》:采荼薪樗,食我农夫。彼时的荼,即为食用,在当时是一种常见的苦味蔬菜。历经千年发展,到现如今,茶早已成为国人最普通的日常饮品,种茶、制茶、售茶也成为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然而曾几何时,包括我区在内的全国许多产茶区,普遍面临后继乏人的窘态。可喜的是,近几年来,我区一批80后和90后投入茶产业,这其中还有不少夫妻档。本期《临场》呈现的三对茶人夫妻创业故事,试图表达这种近乎发现新大陆的欣喜。

深蓝家的宝

忙好儿子周岁生日,深蓝全身心投到茶叶销售中。有了早几年做珠宝生意积累的人脉,深蓝家的茶深受客户青睐,尤其是她亲手制作的红茶,今年收获众多好评,市场前景堪喜。几年前,平时少饮茶的她,从未想到今生能与茶结下良缘。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现在的先生赵斌,深蓝的生活词典里,从此加收一个重要的词条:茶。

老家长兴的赵斌,世代种茶、制茶。2008年年底,他从部队复员,短暂做了其他工作后,果断做回茶农,种起了茶。时逢安吉白茶声名鹊起,成为绿茶中能与西湖龙井匹敌的品牌。赵斌家住霞幕山下的和平镇,在长兴、安吉、德清三县交界处,产的茶,被陆羽写入《茶经》。霞幕山上一条陆羽古道,至今闻名三县,和平镇茶文化的悠久传承,在典籍和实物上得到双重印证。当地也有民谚称,“莫干山的山,霞幕山的水”,可见和平镇有好茶,也有配得上好茶的好水。好茶遇好水,就像情人的两情相悦,能激发出经久而耐人寻味的馨香。

安吉白茶的风头之盛,可从当年上海某博览会上加以旁证。那一年,安吉头采茶拍到6万元一斤的天价。地缘上本就和安吉“一衣带山”的和平镇茶农,顺势搭上这个品牌便车。加上政府推动,长兴白茶制作蔚然成风,打的却是安吉白茶的牌。“和平镇的茶,无论鲜叶内质,还是成品质量,都不输安吉白茶。”赵斌说,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也加入到安吉白茶的种植和制作大潮中,和家乡茶农一道,试图从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分得一杯羹。

赵斌钻进茶的世界里。他反复对比试验鲜叶,每年还到外地培训、参观、学习。通过多年茶山对比,他得出一个不同于大家的经验。“一般都认为,海拔500到800米的高山茶,鲜叶最好,但我和周边一些做茶的朋友发现,只要小气候好,300米的茶山鲜叶内质,就能达到最佳,”赵斌说,他自家的茶山就在海拔300多米的地方,“其实狮峰海拔也不高啊。”

赵斌在制茶

赵斌也看到了隐忧。随着安吉白茶的局面打开,黄金芽被频频炒到天价,造成湖州以外、乃至南方多个省份一哄而上种植安吉白茶,终于到了供过于求的地步。早已是白茶制作能手的赵斌想换一个赛道,正好赵斌有个武夷山桐木关的战友。实地考察学习,得到战友鼓励和支持后,赵斌决定尝试制作红茶,“我们的白叶一号完全可以用来制作红茶,只要工艺改良,提高它的品种适制性,充分发挥品种优势,就能做一款甜爽的优质红茶。”

赵斌没想到,这个计划遭到父母反对。这个节骨眼上,深蓝给予了鼎力支持。赵斌觉得深蓝脑子里装的东西,和他认识的大部分女人不同,她总有新奇的想法和好点子。深蓝则从内心里认可家务事全部包揽的赵斌,他身上还有一种不易觉察的质朴和纯粹。前路充满未知和探索的乐趣,这也给了深蓝以精神抚慰。

去年春天,大着肚子的深蓝,随赵斌驾车前往长兴老家茶山。横畈土生土长的深蓝,自幼见识过茶叶的采摘和制作,但从未深度参与这个过程,更没到过高山访茶。满山茶叶隐约沁出的芬芳,打动了这个准妈妈的心,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要做茶。深蓝矗在茶山,沉浸在新世界的奇特体验里,用赵斌的话说,“像种在那里了。” 有了深蓝的全方位协助,赵斌第一拨300斤红茶试制成功。

几乎同时,赵斌父母经营的茶园,收入跌入新低。而执念太深的父母依然转不过弯来,坚持制作安吉白茶。在深蓝的鼓励下,赵斌找到表姐,租下她家空置的房子当厂区,又购来设备,反复实验后,今年制作的红茶比去年质量更好。赵斌说,他之所以把红茶当作主攻方向,第一位的考量因素,当然是市场前景。其实他还有一个心结。

安吉白茶并非白茶,而是白化的绿茶。像其他绿茶一样,安吉白茶采茶黄金季节是每年三四月份,到了五月,鲜叶就基本停止采摘。在赵斌看来,这是极大的浪费。“大量鲜叶没得到充分利用,这很可惜,其实用来制作红茶非常合适,”赵斌有一个梦想,等到翅膀硬了,天地大了,他会扩大生产,大量吸纳父老乡亲的茶叶鲜叶,帮助他们增收。

越来越多的人爱上茶艺

谁知杯中茶,片片皆辛苦。茶叶制作过程充满艰辛和未知。每一个春日的晴雨不定,每一次萎凋、揉捻、发酵、烘干,每一次温度的把控,每一次情绪的拿捏,都可能导致失败。去年牛刀小试成功的深蓝,今年春季大部分时间都和赵斌呆在长兴,收茶、制茶,她坚信付出必有汇报。

然而,当深蓝带着红茶回到临安,接受评茶师苛刻的试饮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让她感到意外和开心的是,反馈比预期的还要好。她又请来设计师,制作了“深蓝家的茶”的标识。她早几年网上销售珠宝时,动手写过公号,公号名就叫“深蓝家”。深蓝家的宝贝,也从琳琅满目的珠宝,增加了儿子,如今又多上香甜可口的红茶。家里的宝贝几经迭代,深蓝的人生态度和处事之道也在悄悄发生变化,有点像她和赵斌制作的红茶,包容,耐品。她和赵斌进军茶业的万里长征,也迈出了更坚实的一步。

千里姻缘一叶牵

曾位列浙江十大名茶的天目青顶,上世纪80年代有过无限风光。然而进入新世纪以来,在各种因素堆叠下,以东坑为龙头的天目青顶制作,一度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境地。

“年轻一代很少有人愿意从事茶业种植和制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天目青顶云雾茶制作能手郎利方,对“临场”记者感叹,农业劳作的艰辛和收成的不确定性,让80后90后望而却步。不过,自从两年前收同族年轻人郎琪为徒后,郎利方的遗憾有望终结。

1987年生的郎琪卫校毕业后,曾在临安人民医院和杭州一家大药店工作,再回临安做了几年淘宝和微商,卖的是应季山货,也有茶叶。他家邻居是茶叶大户,家里有个做帮手的亲戚,是90后姑娘,叫廖旭黎,老家在湖南永州。十几岁,廖旭黎随远嫁临安的姑妈来到太湖源镇,帮忙打理茶叶生意。千里姻缘一“叶”牵,月老暗把那根线放在他们手中,而明面上,连接他们姻缘的,是茶。

廖旭黎在茶业公司负责销售。公司鼎盛时期外销内销都紧俏,设在青山的仓储,规模之大,临安很少能出其右。长年耳濡目染,廖旭黎摸清了销售门道,对茶产业其他关节也知道些根底了。郎琪自幼生活在家家户户做茶的东坑,骨子里本就有茶叶情结。爱情的驱动、改行的规划,让郎琪下了一个决心:放弃小有成就的淘宝生意,全力做茶。

郎琪开始恶补关于茶的知识,到处参加培训,远足福建、江西,乃至云贵川,寻访制茶名师,增广见闻。回到东坑,郎琪拜师郎利方,开始了一段伯乐与千里马的传承佳话。“我要从天目青顶开始做,而要做到最好,茶叶制作上,必须向师父学习,在我看来,没人超越他。”郎琪学得认真,郎利方也教得大方,可谓倾囊相授。

朗琪在采茶

茶业流程中,制茶是核心环节,而前道的茶树培育和管理,也很要紧。东坑有8个小组,茶山集中于4处,郎琪家的茶山分散在两处,多是老树种,鲜叶内质好。这几年,郎琪父亲把管理茶园的活计,也慢慢交到郎琪手上。最远的那块茶山,只能步行前往,要走一个多小时,管理难道很大,然而郎琪都打理得十分妥当。

责任心强、做事稳重的郎琪,也摸出了好多看似简单、其实充满玄机的管理门道。“比如采茶工管理,就很微妙,是件充满挑战的事。”郎琪说,疫情以来,早年父辈惯用的外省采茶能手来不了,依托本地采茶工成为常态。郎琪发现,本地采茶工中,岛石、龙岗等采茶工,比较能吃苦,效率高,鲜叶质量也把握得好。然而,如果与工头关系处理不好,就会留下很多后患,不但耽误头采,影响明前茶制作,还可能为来年采茶工的聘请埋下隐患。

郎琪也十分注重客户反馈,不断纠偏市场定位。他早就注意到客户对价格的敏感,因而把销售策略的核心,定在了每斤500元以下的口粮茶制作上。所谓口粮茶,大致有三个方面的意思。首先顾名思义,是指它的日常性,就是客户买来自家喝的。这也带出的第二层思:不能太贵。然而价格的贵贱,是因人而异的。相较于动辄千元甚至几千元一斤的礼品茶,三五百元一斤的同类茶,就是口粮茶。而消费能力低一些的,不会花三五百元买一斤茶,就把百元以内一斤的当作口粮茶了。第三,口粮茶有非常固定的客户群。“有些客户认准一家买,从爷爷到孙子辈了,还认准一家买口粮茶,他们也会定制礼品茶。”郎琪说,做大家喝得起的茶,是茶人的本份。

怀抱热忱地投入到任何一项工作当中,都能收获心灵上的愉悦,何况这件事还可能带来实实在在的收益,堪称完美。郎琪尝到茶带来的甜头,不断增多的回头客让他不用担心疫情下的销售。郎琪也收获了爱情的结晶。有了家庭和孩子,他逐渐展现出事业上的雄心。郎琪开始把目光放到绿茶之外的广阔疆域,尝试制作红茶。

郎琪外冷内热,喜欢结交朋友。一次培训的饭桌上,郎琪认识了桐庐制作红茶的能手胡家成,并像深蓝和赵斌一样,初尝了成功的喜悦。今年,郎琪又到畈龙承包了一片茶山,打算叠加文旅加,扩大产业链,追求更多产品溢效。就在前不久,他和廖旭黎在太湖源镇上青云府买了一套排屋。今年春,他又在镇上租下一套大店面房。

“孩子下半年要上幼儿园,买房在镇上,离东坑近,到城区也方便。”郎琪说,无论将来发展方向如何,他会坚守在以东坑为核心的太湖源一带,并打算充实团队,为扩大天目品牌影响力添砖加瓦。

“大师”携妻喜筑妙山居

闹中取静的马溪路288号,绿树掩映下,装饰混搭、复古而不古板的妙山居内,女主人姚铭正在泡茶。烧水、投茶、提壶、注水、分茶,看似简单的一整套工夫泡茶流程,每一个细节都有讲究,都彰显着茶人情怀,折射出中国人对完美家居生活的精致追求与以和为贵的待客之道。在舒缓音乐的熏染下,透过帘子望去,这一幅幅画面使人恍惚,仿佛进入了热播剧《梦华录》的场景。

1997年生的姚铭,大学学的是茶文化专业。2019年一毕业,爱人施政辉就将这间两层工作室改成茶室妙山居,成为姚铭初涉职场的第一个站点。十岁的年龄差,没有成为两人结合的障碍。而这一段爱情故事,其实早在姚铭上高中时就开启了序章。

那时的施政辉,已经是朋友口中的“大师”。学国际贸易的他,大学毕业后曾涉足户外用品行业,生意做得不错。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原籍福建、深谙茶道的皈依师,从此,种茶、制茶、卖茶成为施政辉工作的重心。施政辉告诉“临场”记者,他是坦洋工夫红茶制茶师,也向师父学习过福鼎白茶制作,而福鼎制茶师分四等,从低到高依次是学徒、筛工、师傅和大师傅。施政辉已是8年的筛工,今年秋天有望升级为师傅。不过迷茶到痴狂的他,在身边朋友眼中,早就是大师傅了,“大师”名号由此传开。

姚铭在泡功夫茶

皈依师常年在九华山,施政辉的茶山也挪到九华山,制茶基地仍在福鼎,工作室又在临安。因此每年最忙的春天制茶季,施政辉三地跑,既抓采茶,又顾生产,以临安为纽带的全国客户群维系也不能马虎。他终于累倒,得了重度胰腺炎。然而他不但从死神手中逃脱,还躲过了常见的并发症糖尿病纠缠,让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即使身患重病期间,施政辉也未放弃对茶的研究。他拜的制茶师名气一个比一个大,其中就有潮州工夫茶界的翘楚陈香白。也许是这种痴狂打动了少女心,在读大学的姚铭和他确定了恋爱关系。

尽管杂务繁忙,施政辉仍成为姚铭最坚实的后盾,姚铭在校学习期间的一切茶事活动,无不得到施政辉的悉心照料。她要茶具,他就去景德镇定制高档陶瓷。她要参赛,他就第一时间拿到最好的鲜叶并加工成顶级茶。姚铭也非常努力,在校期间表现突出,频频参加重要饮茶活动,并拿到第三届全国大学生茶艺技能大赛二等奖。毕业才三年的她,已是国家二级茶艺技师和国家二级茶评师。

施政辉还把茶缘结到广阔的高僧大德之地。他供养全国30多处寺庙的茶,其中就有我区的禅源寺、天龙禅寺、卧龙寺和东平殿。施政辉还把他对茶文化的研究拓展到老茶和茶器的收藏,并涉足拍卖。他收藏的天目盏就有400多个,唐代以来的官窑、定窑、汝窑茶器,他也如数家珍,并随时从木柜里取出一个古董,对他庞杂的知识加以映证。闲聊之际,他从精致的陶罐里取出1980年代的绿茶,泡上一壶。一旁的姚铭则半认真半开玩笑说,他一般不给人泡茶,喝他泡的茶,收费起步千元以上。

大多茶类的制作和销售,施政辉都有涉猎,他也根据市场以及自身不断进阶的茶学底子,调整制茶和销售策略。他表示,下一步将在保证福鼎制茶盈利的前提下,结合收藏,多做顶级收藏茶销售。“盈利之余,也要做些实现理想和符合情怀的事。”施政辉说,无论下一步如何走,临安始终是大本营。

施政辉不给妙山居制定盈利目标,而姚铭却有自己的打算和理解。妙山居既是姚铭的领地,也是这对夫妻广结茶缘的中转站。“妙山居的售茶是主业,附带茶艺培训,同时拓展茶事活动。”姚铭说,三年来,她对过度夸张的茶艺表演进行了删繁就简,让饮茶更趋向于日常。不过她也坚持认为,形式本身也是一种内容,它可以促进泡茶、饮茶人的修身养性,同时在雅好的熏陶中,无限接近中国茶道的天人合一内核。

(本报图片均为受访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