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者:远方更远的心灵之旅

“那时的我有些迷惘,有些压抑,我想在这次骑行中发现另一个自己。”找到或者没有找到可能都是一种无解,但是骑行如同人生,在过程的展开中才有收获。

记者/钱弘

2007年临安迎奥运车队出征。 摄影/金凯华

|车轮上的西藏

一条路是充满艰辛的一条路,是挑战极限的一条路,是抵达纯粹的一条路,是趋于平和的一条路。

不久前正式把自己的画廊命名为“澹澹堂”,曹修贤似乎在“澹澹”的意境中开始了恬静、安然的生活。取自于曹操诗作《观沧海》,曹修贤其实是希望如自己所崇拜的英雄那样,在“山岛竦峙”里看见平和中的激情,在“洪波涌起”中发现恬静外的气势——一条路,在曹修贤“歌以咏志”的世界里,是用意志和信仰铺就的骑行之路。

海南环岛骑行结束已经四个月了,山岛竦峙、洪波涌起似乎都成了过去时,现在忙于画廊业务的曹修贤时常还是会翻开朋友圈,将时间轴拉回:因为疫情,他通过种种努力在2022年1月31日飞抵了温暖的海南。那天是合家团聚的除夕之夜,孤身一人的曹修贤在远隔千里的海岛发出了一条朋友圈,在向亲朋好友送上新年祝福的同时,他写道:“网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而八天之后的朋友圈他更新道:“圆满!历时八天,敬自己!”

从海口到文昌,从万宁到陵水,从三亚到昌江,由躬行到圆满的八天时间,曹修贤将这些地名一一标注在自己的骑行地图上,也在海南大地上留下了属于他的绵密心事。从东线到西线800余公里的顺时针骑行中,他遇到了真诚热情的当地人,感受了海岛美丽的风光,发现了偏远村道的独特魅力。疫情没有阻止曹修贤前进的步伐,几乎每年都要“找刺激”的他,出去走走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大家一定要勇敢走出去,行万里路,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成为生活的囚徒。”

行万里路,就是要有一颗能随时上路的心和一段永远走不完的路。2013年年底,退伍后的曹修贤来到临安,工作不太顺心,没有更多的朋友,有些颓唐的他开始寻找刺激的骑行——“车轮上的西藏”成为曹修行骑行故事中最精彩的篇章。

曹修贤背后的亚拉山。

被称为“中国最美景观大道”的川藏线,对于骑行者来说,是“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灵魂在路上”的朝圣之旅:眼睛在天堂,是因为在这条景观大道上,可以看到平原、高山、峡谷、河流、草原、冰川、海子、雪山等迥然不同的景象,美到极致,触手可及;灵魂在路上,是从沿途多样的民居、风情、语言乃至信仰中,可以让自己沉浸于纯粹的心灵世界;但是要让眼睛看到天堂之美,灵魂得到洗礼,需要的是身体的艰辛付出——壮丽与危险同在,奇美与险峻并存,曹修贤就是带着一颗必须上路的心,带着从不言退的意志,带着强健的身体,开始了历时53天的骑行之路。

没有专业自行车,他从网友那里“借”了一辆美利达山地车;想找同伴却无人报名,他便选择了独行,2014年7月12日,曹修贤选择临安人民广场作为起点,开始了这趟朝圣之旅。怀着满满的激情,曹修贤没想到第一天就遇到了困难,“天公似乎有意在考验我,下雨闪电,独行夜路,连续爬坡,出师不利啊!”但是那条路已经展开,曹修贤没有选择回头:8月8日到达四川雅安的二郎山,路遇塌方,在原地等了足足一个下午;8月11日,翻越海拔4298米的折多山,曹修贤达到山顶时温度只有5℃,下山时开始感冒发烧;8月14日,在雨中骑行六个小时,翻越海拔4718米的卡子拉山,越来越冷的曹修贤双手失去了知觉;8月16日,从理塘到巴塘,一天整整骑行了180公里,其中100公里是下坡,而80公里都是逆风的上坡,晚上八点才到目的地;8月27日,318国道波密至通麦段发生山体塌方,曹修贤不得不原地待命……

不停地爬坡和下坡带来的受虐感,著名“七十二拐”中的惊险体验,或者膝盖受伤而休整,或者车辆故障需要修理,或者路边一躺就算休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骑行真的让曹修贤感受到“身体在地狱”,但是当骑行跨过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等江河,当翻越海拔4600米以上的剪子弯山、米拉山、东达山、业拉山等大山,曹修贤的确体会到了眼睛在天堂,灵魂在路上的自由感,跨过的不只是江河,翻越的不只是高山,而是内心的千丘万壑、万水千山。在行进过程中,独行变成了同行:长江安庆段摆渡时遇到的上海交大博士,一起同行抵达拉萨的小建、天涯等人,从滇藏线过来的两位年过五旬的骑行者……骑行中结下的深厚友谊成为曹修贤川藏线骑行的另一种收获。

“艰难前行,只为心中的信仰”,2014年9月3日,行程4600公里,历时53天的川藏线骑行终于抵达了终点拉萨,完成跋山涉水的曹修贤在朋友圈里写道:“只为追寻心灵最后一片净土!有信念的引领,有意志的支撑,有家人的理解,有队员的鼓励,岁月蹉跎,青春不死。”

|不到长城非好汉

“岁月蹉跎,青春不死”是“独行侠”曹修贤对川藏线骑行的注解,也是他以青春的名义挑战自我追寻自由的实践。而在临安,有一批人却面对岁月蹉跎的现实,用“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精神重新唤醒了青春。

2007年9月25日,正值中秋佳节,“临安-北京千里骑行迎奥运 天目儿女献爱心”活动在人民广场举行出征仪式,这是当时临安长跑协会为迎接北京奥运会而举办的骑行活动,协会会长袁士华是此次活动的领队。选择在合家团聚的中秋节出征,骑行似乎在诠释着另一种欢聚:由23人组成的骑行队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骑行1800公里,穿行浙江、江苏、山东、河北四省和天津、北京两个直辖市,沿途经过80多个市县700多个乡镇,“千里走单骑”的意义就在于通过骑行凝聚更多的力量宣传奥运关注奥运——10月13日下午,骑行队最后抵达首都北京,那天刚好是北京奥运会倒计时300天。“这是一次很有意义的活动,有苦有乐,锻炼意志,锻炼队伍,在人的一生中,总要做几件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不虚度年华,有所作为,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袁士华如是说。

八达岭长城的好汉坡是骑行队最后的终点,当“不到长城非好汉”终于从立志的誓言变成了现实,队员当然也成为了书写不老传奇的“好汉”——通过选拔和推荐的23名队员,平均年龄53岁,最大年龄64岁,他们就是在即将安享晚年生活的时候,身着骑行服,头戴骑行帽,背起行囊,迈上征程,北京奥运会“同一个世界 同一个梦想”也成为了他们不断挑战自我追寻青春的梦想。当时48岁的唐月英是骑行队中的“年轻人”,她去过两次北京,一次是火车一次是飞机,以自行车骑行的方式完成北京之行,自然对她充满了诱惑。但是出发后第二天,在德清路段骑行时她就感到很累;而第三天考验更大,从江苏宜兴到扬州,全程156公里,历时8小时不间断骑行,很多人在晚上抵达旅馆后,累得迈不开步子,有些队员甚至无法从自行车上跨下来,很多人连晚饭也吃不下。唐月英也感到身体极为不适,但是队员们相互打气,面对接下来的考验,唐月英只有一个想法:“既然选择了骑行,就要坚持下去,绝不能半途而废。”

钟雪贤在环太湖骑行。

过长江、跨黄河,经过长江三角洲、华北平原、齐鲁大地、津京地区,她和其他队员们一起,在日晒雨淋中相互鼓励,在风吹雨打中相互扶持,大家克服了身体劳累、喉咙肿痛、感冒发烧、肌肉拉伤等困难,日均骑行120公里,终于完成了这次意义非凡的挑战。为自己感动,有时候也在感动别人,在沿途骑行中,很多人为他们不断挑战自我的精神点赞,还有人也以骑行的方式与他们同行——唐月英记得很清楚,车队经过天津静海县时,65岁的退休职工郑宝崐主动要为车队带路,硬是用他那辆旧永久自行车骑行了60公里,直到车队离开大邱庄去往天津市区。

同行是鼓励,是参与,是精神的带动,“这一段经历让我一生难忘。”唐月英把北京之行的那辆捷安特自行车当做纪念品收藏起来,更把15年前铭刻在生命中的这个印记变成了更多的骑行实践,现在的她还经常和丈夫一起在临安周边骑行,在寻找美丽风景线的同时把自己也当成了不老的风景线。难以忘怀的北京之行在今年70岁的俞重辉那里则是“激动”,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去北京,第一次从南而北穿越中国,第一次在天安门前观看升旗仪式,当然也是第一次爬上长城成为好汉。2007年的北京之行,俞重辉55岁,对于只骑行了一年的他来说,北京开启了他骑行的序幕:10年后的2017年,同样是9月25日,他再次踏上了前往北京的骑行之路,同行的五个人,有三个也是和10年前的自己一样,第一次骑行去北京,而这次俞重辉则成了领队。与10年前不同的还有线路,他们选择的是从江苏到山东、河北、山西,再折回河北,最后抵达北京,这条“西线”让他们看到了第一次骑行没有看到的白洋淀、卢沟桥,俞重辉再次激动了一把。

不管是10年前23人的大部队,还是10年后5个人的小团体,始终和俞重辉在一起感受“骑”乐无穷的则是比他长一岁的蔡建华,两个好兄弟在骑行之路上一直结伴而行:2012年,他们环青海湖骑行,同行8个人完成了全程600余公里的骑行,2013年在唐古拉山口、昆仑山口、拉萨骑行,2014年完成环海南岛骑行,2015年环行崇明岛,2016年骑行于宝岛台湾……两次北京之行间隔的10年,他们几乎每年都会选择一次远行,领略祖国大好河山,只有走出去才能看见才能体会才有收获,蔡建华总结说,这几年的骑行创下了几个之最:去过海拔最高的垭口,领略过最美丽的草原,驰骋过最荒凉的戈壁,在最大的“浴场”洗过澡。

在这些自然风光之外,俞重辉和蔡建华心中还留存着另一个“温馨之最”:环游海南岛,有一段路需要摆渡,他们询问当地的船夫,才知道这是海南第二大河,它的名字叫昌江,江边有一个小镇叫昌化镇,而且那里的人听说他们来自浙江,也都知道浙江有一个昌化,远隔千里,却同在昌化,这是一种缘分,两个人倍感亲切,而蔡建华的丈母娘就是昌化人,“真没想到那里也有一个昌化,好像自己回到家了……”

|别赶路,去感受路

“车轮上的西藏”注解了曹修贤的青春激情,“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北京之行成就了唐月英、俞重辉、蔡建华等人的梦想,而对于现在69岁的金贵福来说,无论是西藏还是北京,都曾经是自己想要骑行的远方,但最终也都成为了遗憾。

金贵福骑自行车时间比较早,和妻子高继英也是因车结缘,2007年“临安-北京千里骑行迎奥运”活动开展时,金贵福还在单位上班,很想去北京的他无奈“忍痛割爱”,但是妻子高继英顺利加入车队,成为其中8个女性之一,带着遗憾的金贵福非常支持妻子,当高继英和其他队友在祖国的大好河山上留下了驰骋的足迹,每天关注活动动态的他仿佛也间接体会到了骑行的快乐。

2014年退休之后,金贵福自己组装了一辆公路车,开始了完全自主的骑行生活:现在只要没有恶劣天气,他每天清晨四点半出门,如果一个人骑行,一般五六十公里,如果结伴骑行,一两百公里返还,临安各条经典线路以及周边的骑行路线,金贵福几乎都跑遍了。金贵福手机上下载的咕咚软件记录了这几年的骑行数据:两年时间总里程达到了34285公里,去年一年骑行了15600公里,而今年4月的骑行数则是2346公里,平均每天达到78.2公里——5月2日,他和几个人骑行到了太子尖,年龄最大的他第一个登顶,之后下撤回家,一天的骑行路程显示为228.82公里。

俞重辉和蔡建华骑行在去北京的路上。

“2024年我将退休,退休一个月后的9月,我将开启我的北京之行……”比金贵福小10岁的钟雪贤已经明确了两年之后迎来退休生活的第一件事,已经精确计划了第一站骑行的出发时间和路线:从临安到北京一共1398公里,历时半个月,然后返回,路线不重复。去往北京和离开北京,从南到北和从北到南,不走重复路,意味着可以看见更多的风景,收获更多的体验,对此,钟雪贤充满了期待,而这种期待也正折射出骑行人的理念:“之所以选择骑车旅行,是因为它的速度与心灵接收风景的频率吻合。”从9岁时第一次插进三角区骑行的飞鸽自行车,到17岁时得到“二八大杠”的大家伙,再到几年前真正拥有捷安特ATX专业山地车,在自行车的不断变迁中,钟雪贤对心灵旅行的初衷并没有改变。

从交通工具到健身器材,再到与人同行的“坐骑”,自行车其实已经挣脱了物的属性,承载着更多的运动理念,而骑行带给人的是生活方式的改变,“走出去”已经成为钟雪贤的一句口头禅,从白沙到安吉天荒坪,从大溪到余杭径山,从林家塘到太子尖,都留下了他骑行的足迹,他喜欢骑行在乡间的“野路”中,50公里的路程只为每次“打卡”。这几年,他的骑行版图不断“扩张”:2018年参加了“环浙自行车嘉年华”富阳站的比赛,80公里的路程他骑行了4小时38分钟,在七个参赛同伴中成绩最好,同样是在2018年,趁着黄金周假期,他和同伴一起进行了环太湖骑行,四天一夜共骑行495公里,最多一天里程为160公里。“这样的速度属于中等强度了。”对两年后北京之行充满期待的钟雪贤似乎把这一次次的骑行都当成了热身。

不管是中等强度还是高强度,不管是百公里的近距离练习,还是圆梦性质的远途骑行,它的乐趣,它的意义,它对现实的超越就在于和世界有另一种对话的可能,就在于不被生活羁绊了前进的脚步。在车轮滚滚中,很多所谓的远方其实并不远,也只有在骑行的状态中,自由、未知、期待、惊奇,可以被收获,也可以被遗忘,正如一句广告语所说:“别赶路,去感受路”。曹修贤的西藏之行,他随身携带的是攻略和地图,是三四十斤的装备,是一颗寻找刺激的心,除此之外他还带着一件自己设计的特殊物品:一面绿色的刀旗,刀旗上的脚印代表着骑行留下的足迹,而脚印的上方写着五个字:寻找曹修贤。骑行在路上的曹修贤,带着“寻找曹修贤”的刀旗,寻找曹修贤——这个充满哲学意味的举动诠释了寻找自我的人生命题,“那时的我有些迷惘,有些压抑,我想在这次骑行中发现另一个自己。”找到或者没有找到可能都是一种无解,但是骑行如同人生,在过程的展开中才有收获,“骑行意味着每天面对不同的风景,每天也面对不同的自己,只有在内心中发现真诚的、自由的、善良的、勇敢的生活真谛,人生才拥有最曼妙的风景。”

坐在“澹澹堂画廊”二楼的窗口,1987年生人的曹修贤“澹澹”而淡淡地说,目光望着远方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