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笔两耕乐 夕阳一抹红

他桃李满临安,枝繁叶茂,遍及全国各地。他身体力行,知行合一,笔耕不辍。退休至今,他已结集出版4本作品,门类涉及杂文、游记、诗歌、散文、书信等多种体裁。

记者/高红波

方再耕在杭州地区观摩教学课上

1963年到2000年之间临安中学毕业的学子,恐怕无人不知方再耕。他的语文教学方法,曾作为杭州先进经验推广。他鼓励学生爱中文,主张在快乐中学习。他带领的班级,无论文科理科,都取得出色成绩。他桃李满临安,枝繁叶茂,遍及全国各地。他身体力行,知行合一,笔耕不辍。退休至今,他已结集出版4本作品,门类涉及杂文、游记、诗歌、散文、书信等多种体裁。

他的杂文,文笔犀利,态度却不失温和,即便多年前的一些旧作,如今读来,仍然振聋发聩。他主张写短文,有话直说,厌恶八股和屡见不鲜的假大空文风。他退休后旅行世界各大洲,游记中念兹在兹的,却是中国的进步,字里行间溢满爱国情感,以及这样一种言外之意:开放的中国才有希望。他是多届临安政协委员,也是资深民进会员,曾为民生福祉鼓与呼。得知《临场》记者打算采访他,他却感到惊讶,并婉言谢绝。说服他后,他仍表示,稿子不用,也没关系,不必在意。“谦谦君子,卑以自牧”,这话放在他身上,合适不过。

舌耕杏坛37载,笔耕一生写出上千篇作品并发表和结集,方再耕用一生注释他这个名字:一耕再耕,无怨无悔。

37载勤育桃李 青春无悔

年岁不饶人,2022年一到,我就虚岁83了,记忆力减退,千字短文也写不动了。我没想到会来采访我。我能回忆多少算多少,和这个系列的前面几人相比,尤其是潘庆平,我的履历太简单了,简单到我觉得几句话形容一下就行。我执教鞭37年,从未离开过临安中学。写文章,也多是千字以内短文,无长篇大论,高头讲章。但要聊聊八十多年的人生,还得从我的“两耕”说起。

我发表文章时用的笔名,也算是我的字,叫“犁”。现代人说名字,名和字是一回事,但在古人那里,名是名,字是字,不过它们是有内在联系的。比如苏东坡,原名轼,字子瞻。轼是古代车前的扶手,站在那里,便于远望,瞻就是望的意思。我本名“再耕”,给自己取个单字,为“犁”,犁是耕田的,这就关联起来了。我一生中最喜欢、做得最长久的两件事,无非是舌耕和笔耕,并称“两耕”。我退休后出的第一本书,就叫《两耕录》。我属龙,但我的名字好像注定我这辈子要做一头耕田的牛。

我是1940年生的,托父亲在杭州工作的福,我的中小学都在杭州上。我中学就读于杭州名校杭二中。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只有我念了杭二中,并上了大学。初中时,我就是杭二中少先队的大队长,“五一”、“国庆”这样的节庆,我代表学校出席重要活动。去城站、机场,迎接外宾,这样光荣的事,我轮到过好多次。

记忆最深的是两次,一次是迎接印尼总统苏加诺,那是他第一次访华。还有一次是迎接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谢利平。苏加诺总统来杭时,周总理陪同,那次我还见过陈毅外长。这些光荣时刻总是少的,那时的生活很艰辛,我却能在这么好的中学读书,在同龄人中,这已是千里万里挑一了,因此生活中的艰辛,就不在话下。那时我住在父亲的宿舍,每天上学都是步行。高中毕业,我考上浙江师范学院,就是浙师大的前身。

1963年大学毕业,我分配到临安中学。那年一起分到临中工作的,有7个大学毕业生。其中临安籍两个,还有一个是昌化人,比我大一两岁,叫郑启乾。他是俄语系毕业,和我一起分到临中。他教俄语,我教语文。和现在普遍接受英语教育不同,我们那时学的是俄语,我没学过英语。语言要用,不用就废了,现在我一句像样的俄语也讲不出了。郑老师后来回了昌化教书。

童年方再耕与父母的合影

那时的临中,分高中部和初中部。我们7个人刚工作,都教初中部。临中建校没多久,校舍很差,硬件和现在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房子东一幢,西一幢,都是平房。老师和学生在一个食堂吃饭。没有专门的教师宿舍,就在教学楼空出的地方,隔出一些单间,最多七八个平米。当时有个科技馆,我就住在那里。

条件艰苦,但我们的教学不枯燥。我初中部教了几届,就升到高中部了,继续任班主任,又担任学校语文教研组组长,同时我还是全临安的教研大组组长。我在语文教学上花了不少功夫,我喜欢和学生打成一片,让他们在快乐中完成学习。

为了让学生喜欢语文课,我当时有两个创举。我做了一份“文学早餐”。每天早上上课前,也就是早自修,我们都要一起欣赏一篇佳作,可以是诗歌,也可以是散文、小说等一切体裁。因为时间有限,大部分人选的是诗歌。我提前一天让学生们准备,第二天一到校,轮到讲解的学生,就开始朗读,讲解,其他人听,然后参与讨论。这激发了孩子们的文学兴趣,提高了他们的欣赏能力,想不学好语文都难。顺便还能培养他们的口才,锻炼公共场合演说的胆量和能力。我的一些学生,后来走上领导岗位,有些人开玩笑说,这是我当年训练的结果。

第二个创举,是办手抄报。每个学生,每个学期,做一份手抄报,四个版,内容和形式,全自己定。开学的时候布置,学期结束时,大家拿出来,比一比,赛一赛。我的这两个创举,后来成为先进教学经验,到外校,甚至其他县市,乃至杭州地区推广,大家纷纷学习。我很开心的是,我教过的班级,语文总体和平均成绩,都是学校名列前茅的,在临安乃至杭州和省里,也算小有名气。

恢复高考后,各校都紧抓质量。当时的杭州市教育局,有一位姓黄的副局长,曾来临安调研,充分肯定我们临中的一些教学举措。他还破例安排我到萧山参加会议,作经验介绍。在他的安排下,《杭州日报》也作了报道。就那年高考,我担任班主任的班里,从山区来的学生喻红平,考上了清华大学,在他的榜样力量下,他那个寝室十几个同学,全部考上大学,这是奇迹。要知道,那时大学的录取比例是很低的。这些事非常鼓舞人心,在临安也算是轰动一时,传为佳话。

方再耕年轻时在临安中学的公开课

我的得意门生也不少。潘庆平小我7岁,我没带过他,但因为他读高中时,我是老师,他一直以对我执学生礼。我们亦师亦友,关系保持了半个多世纪。我在他的文学道路上,发挥过一些作用。最关键的一次,是他变成铅字的处女作,是我推荐给《西湖》杂志的。那时他刚刚大学毕业,我已经是省杂文协会会员,因为写过不少千字短文,在全省杂文界小有名气。他的那篇处女作,叫《灯盏》,是短篇小说。他最终还是回到初心,回到文学这条路上,必定有很多点灯的人,我庆幸我也曾为他举起过火把,照亮了他前行的一段路程。

第二个要说的,是杨菊三。我从临中初中部换到高中部教书,并担任班主任。那届的学生中,就有杨菊三。他太爱文学了,也刻苦努力。因为我的影响,他有个习惯,就是随身带个笔记本,看到好的句子、段落,他都会记下来,学习、模仿,再创作。我有一次编临安中学的作文集,把他的一篇文章收进去。据他说,这对他是一次极大的鼓励。他高中毕业去了严州师范就读,后来工作期间,他担任过临安日报复刊后的第一任总编辑,又任宣传部副部长。但无论在哪里工作,他始终笔耕不辍。他和我,也像朋友和兄弟一样,保持了半世纪的来往。他和潘庆平,是临安文学界的劳模、楷模。

除了在临中教书,改革开放初期流行的电大、夜校,我也当过老师。不要小看这些学校,也出了很多好弟子。国家一级作家王连生,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他和莫言、余华都是同学,写出了很多作品。他还把我当年课堂上讲解《荷塘月色》的场景,写进了小说。要不是他自己讲,我哪里知道这些。那时学生爱听我讲课,我每次讲,也都不同,争取讲出新鲜的东西,仅此而已。我认为这是一个合格老师的本份。

4本书笔耕人生 老有所为

学生们学有所成,我自己的笔耕也从未停止。我是语文老师,自然希望我的学生都喜欢语文,喜欢写文章。我不能空口说白话,要率先示范。从站上讲台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为自己立下一条准则,我要勤于笔耕,不断书写。我写文章,因此也是知行合一的体现。通过写文章,我也帮助了一些人,为社会发展尽了绵薄之力。写文章也能怡情,是表达自我的好途径。与书为伍,以文为乐,烦恼就没了。

我这一生的笔耕,大部分都已经结集,出版成4本作品集。除了前面说过的《两耕录》,是2000年退休那年出的。后来又出了3本:《学步吟》、《出行集》和《夕阳一抹》。《两耕录》收录的218篇文章,是从我1970年代开始发表的800多篇文章中精选出来的。这些文章大多发表在《光明日报》《人民政协报》《浙江日报》《杭州日报》《临安报》等各级党报,或《西湖》、《东海》这样的文学期刊,也有《杂文报》和《中学语文报》等一些专业报刊。文章字数大多在1000字以内,以杂文为主。这既是我喜欢杂文这种文体的原因,也和我语文老师的工作性质分不开。上语文课,示范的作文,要求孩子写的作文,包括应试作文,多数千字以内。我也鼓励孩子们多写短小精悍的文章,少写、最好不写废话。这也是性格所致,我喜欢有话直讲,点到为止。

《两耕录》里收的最早一篇文章,叫《略谈文章的“尾巴”》,写于改革开放初期。那时“四人帮”刚下台没多久,报刊刊载的文章,还有些“四人帮”文风遗响,就是毛主席批评过的“尾大不掉”。那其实也是一种八股风气,那种文章有个固定的模式。我一直反对写那种八股文。《两耕录》的最后一篇,是我快退休时写的,叫《纳税的感觉》。我们工薪阶层,也要缴纳个人所得税了。这一头一尾两篇文章,跨度三十多年。时代风云变化,从“四人帮”下台到改革开放,到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到能缴税了,作为其中的一份子,我由衷感到幸福。这本集子,宣告了我的舌耕生涯结束,也是对我笔耕生涯的第一次总结。杂文是我一生中最热爱的文体,它有话就说,针砭时弊,言辞往往是犀利的,用鲁迅的话说,就是一把匕首,刺向社会弊病和问题,最终以解决问题为导向。

退休后我有了闲暇。我的一儿一女,都学有所成,家庭和睦。儿子在南京安家,管理一家公司,女儿嫁到无锡。他们的事,从不用我多操心,我也有点闲钱,开始四处旅行,涉足世界各大洲。我可能是临安第一个办了四本护照的退休老师,到过的国家,差不多30来个。每到一处,我都注意搜集资料,回家后的第一要事,就是写文章,多为游记,最后结成《出行集》。旅行中会遇到很多趣事、巧事,比如我在美国华盛顿旅行的时候,正好遇到里根总统的赞礼;在菲律宾旅行时,遇到棉兰岛政治谋杀案。到过的国家越多,越爱国,越觉得中国真了不起。

方再耕和老伴在香港旅行

《出行集》之前,我出过一本诗集,叫《学步吟》。《出行集》出来后,我以为这是我的最后一本书了。没想到,2019年,我又出了一本。这本书的名字叫《夕阳一抹》,是盘大杂烩,既有2011年《出行集》之后发表的各种文章,游记、杂文之类的,也有一些应酬文字、部分书信和提案建议。这里我要着重说说其中的一个建议和一封信。我1987年加入民进,从1990年起,担任临安多届政协委员,反映社情民意,为老百姓的利益鼓与呼,成了我履行委员职责的一件重要工作,其实这个中心思想,和我爱写杂文也是一脉相承的。2002年,我写的《建议尽快出台<国家生态公益林补偿办法>》,被临安政协作为重要信息,向全国政协上报,得到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的批示,为临安生态保护争取到了政策,也为杭州政协工作加了分。

2012年,很多退休教师找到我,要我执笔写信,要求各级政府贯彻落实《教师法》第25条:教师的平均工资应当不低于或者高于国家公务员的水平,并逐步提高,建立正常晋级增薪制度。当时临安退休教师“生活补贴”标准与杭州和省里不同,很多人有意见。我作为一个老民进会员,又曾身居教学一线,为大家鼓与呼,义不容辞。我先后向当时的临安市市长和省长写信反应这个问题,都得到回复,并解决了问题。全国各地都有人呼吁,希望不断提高教师待遇,让老师更加安心工作。现在教师待遇在逐步提高,我希望我们的教育也越办越好,越来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成长。

为人师表,最重要的,是师德,是敬畏心和责任心。教育是天下最难的事。我执教的37年生涯,可以称得上无怨无悔。我兢兢业业做好了每一天的工作、每一件事。即使我的双亲去世,在办妥后事的前提下,我都没有请过一天假,没有落下一堂课。即使是我带过的理科班,语文成绩也曾取得高于平均分10分以上的好成绩。我和学生们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只有引导孩子真心喜欢一门课程,他才学得进去,学得快乐,学有所成,最终报效国家和社会。看到他们枝繁叶茂,我很满足,夕阳一抹红,也是无限好。

(本版照片由方再耕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