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阅读:梦想如何照进现实?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中国古人这句话,也许蕴含着功利性,却不乏对阅读通向美好未来的期待。“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爱上阅读、善于阅读的人,总能找到一扇窗,在沉闷的时候透气,在黑夜里发光,在光明的地方加倍供热。无论碎片的浅阅读怎样来势汹汹,总有一些人选择坚守。全民阅读也许是一个梦,但谁能说,做梦本身,不是实现理想的过程呢?

记者/高红波

七月图书馆 图书馆/摄

| 图书存在的意义 是被阅读

最近几天,在临安图书馆的“数字阅读”中,《走进袁隆平》成为新宠,排在搜索书籍的第一位。“数字阅读数去年创了新高,”临安图书馆副馆长钟飞亚表示,为了推动“全民阅读”,该馆使近几年使出了浑身解数。

作为线下阅读的重要补充,临安图书馆早在2014年就开始建设数字图书馆,算是2012年新馆建成后的又一次重要升级。去年受疫情影响,图书馆关闭两个月,数字阅读全年达327万人次点击量。

“作为馆藏上架图书的补充,数字图书馆共有50万册图书,是从第三方购买的服务,”钟飞亚表示,作为推动全民阅读的一个重要举措,数字化方便了读者。只要关注“杭州市临安图书馆”公众号,就能享受免费的数字阅读。

而临安图书馆各馆藏图书外借数,前些年一直有提高。2018年这一数字是719355册次,2019年提高到800084册次。然而2020年初以来的疫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2020年开始,无论是外借册次还是到馆人数,都呈下降趋势。这种情况下,数字图书馆存在的意义得以凸显。

图书馆读书会 图书馆/摄

不过,由于Kindle等各种阅读服务器以及喜马拉雅、微信阅读等APP涌现,人们在线阅读的选择太多,临安图书馆的数字化,也难以激发出更大的建设热度。这或许也是临安图书馆仍然着力推广线下全民阅读的原因之一。

最为社会熟知的阅读推广活动,是全民阅读月。临安图书馆已连续五年开展了这项活动。“让更多的人爱上阅读,”图书馆另一个副馆长郑婷,负责各乡镇分馆和特色分馆的开设和社会阅读推广事宜,她和钟飞亚一起,见证和执行了每一年的读书月全程活动。两人对开展这项活动意义的认识也高度一致:“图书存在的意义是被阅读,我们想让更多的读者,走进图书馆。”

面对信息爆炸和阅读碎片化的冲击,“全民阅读”的梦想如何照进现实,成为推广阅读共同面对的难题。今年的全民读书月活动,首次延续到9月底,内容达13项。深究馆藏图书各项借阅数据,钟飞亚仍然就觉得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临安图书馆上架70万册图书中,成年人图书占6成以上。近几年监测数据表明,成年人图书的文献外借、读者到馆人次等情况,一直堪忧。“实际借阅情况正好颠倒过来,儿童借阅的各项数据,占总数的六成以上,”钟飞亚说,儿童借阅中,绘本占绝对主力,也就是说,各类书籍中,学前儿童书籍借阅最多,大部分是妈妈代为借阅。

去过临安图书馆的人大概都有印象,一楼左侧的借阅室,几乎每天都挤满了孩子和家长。“图书更换频次最高的,是儿童类图书,2020年上半年上架的书,已经清理到仓库里了,因为借阅频次太高,书籍多有破损,”钟飞亚说,虽然流行的绘本会准备多达20个副本,每年就还是要淘汰,换上全新版本。

儿童借阅量大,固然是好事,不过钟飞亚希望更多成年人走进图书馆。“如果成年人自己不读书,怎么带动孩子享受阅读乐趣,并将阅读当作一生的事呢?”钟飞亚最近又在洽谈购书事宜,每次新书上架,她都期盼有无数双温柔的手,来翻开它们。

各镇街分馆也大多推广全民阅读。临安图书馆下设的18个镇街分馆中,岛石、锦南、青山湖等几个镇街的借阅情况最优,阅读活动开展最频繁,取得的社会效果最好。岛石镇图书馆分馆管理员帅清晨,2019年被评为浙江省全民阅读优秀推广人,是临安惟一一个,全省也只有59人获此殊荣。

图书馆还注重激发社会力量参与公共图书馆建设、管理、服务,从“政府包办”公共文化服务,变为“政府主导+社会力量参与”模式,共建共享图书馆。8个特色分馆就是这种思路下的产物。

青山鹤岭分馆、公园城分馆和春天华府分馆,是最早建成的特色分馆,建于2015年到2016年。这几个楼盘全由本地一家房地产公司开发,在会所里建设图书分馆,成为这些楼盘当年促销的一大卖点。

|社会阅读推广 路漫漫其修远兮 

临安图书馆大力推广全民阅读的这些年,各种社会阅读推广开始兴起。位于科技大道北侧的云安小镇会所内,有一座“七月图书馆”,最近常有人去打卡,大有成为网红图书馆的趋势。图书馆由浙江农林大学两位毕业生打理,王康是负责人,马骥协助。茶文化学院包小慧老师是他们的创业指导老师,她是一位热心于公益阅读推广的读者,也是这座图书馆的实际执行馆长。

包小慧音乐教育学专业出身,15年前“加盟”浙江农林大学,成为全新的茶文化专业老师。虽是一次职业大转型,她有海量专业书籍要啃,但课外阅读的习惯却保留至今。接手“七月图书馆”前,她成为临安图书馆集贤书房的领读人。

集贤书房位于城中街老图书馆,从2019年开始,临安图书馆每月在此举行一次读书会,向社会招揽读者,推荐一本书,邀请一位资深读者领读。包小慧老师成为领读人后,觉得不过瘾,指导两位学生和云安小镇物业合作,承揽下“七月图书馆”的运营。包小慧一有空,就到馆内品茶读书,以书会友,“做七月图书馆,也有一个私心,就是以书为媒,推广茶产品、茶文化,也为学校做点事,七月图书馆,也是我们茶文化专业的创业实践基地。”

“七月图书馆”的藏书,大部分来自业主,有些是各行业的重量级人物。走进图书馆,左侧一排高高的书架,绕旋转阶梯而上。书柜上都有标牌,写着赠书业主的名字。书籍品质很高,比如其中一套“二十世纪世界诗歌译丛”,由河南教育出版社所出,早已绝版。该套丛书在孔夫子旧书网单册售价,都是几百元一本,而这位业主捐出了40本。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丛书古籍典藏、《莎士比亚全集》、《萨特文集》等作品,都有业主成套捐赠。

“七月图书馆”只对业主外借,市民可以在馆内阅读。七月图书馆每周都有读书活动。上一个周末,包小慧刚领读了章诒和的新书《曲终人不散》。参加读书会的读者,既有云安小镇业主、农林大师生,也有报名的其他市民,包括一位来自杭叉的一线工人。

“只要有人引领,发一份光,就能贡献一份热,”包小慧表示,做社会阅读推广完全是个人兴趣,“它也能倒逼我,将每天深度阅读的习惯保持下去,对孩子也能起到榜样作用。”

曹海燕经营的临安图书馆锦北分馆,位于吴越人家北区一幢一楼,紧靠浙江农林大学。和包小慧的“七月图书馆”可能更多在做一种情怀不同,从分馆的另一个名字“X+school”,也能看出,曹海燕的图书馆,叠加了培训功能。

集贤书房读书会 图书馆/摄

曹海燕2004年怀孕时决定改行:“我想做一样全新的工作,它的环境更有利于孩子成长,也有利于我成长。”她跟随一知名心理学家,完成了焦点解决派的心理学课程,继而创办了正能教育培训,成为一名心理学工作者、中国家庭教育高级指导师。

有一个家长向曹海燕求助:如何让孩子喜欢上阅读。曹海燕问这个家长,你自己读书吗?家长很纳闷:我要你教我的孩子读书,怎么让我读书?“好的家庭教育,就是要家长做好自己,阅读要从娃娃抓起,”曹海燕观察到,来正能教育接受培训的孩子家长中,也不全有意识无意识充满功力性看待阅读,有一些更愿意接受与孩子一起成长,做长远打算,包括阅读。

4月份刚在X+school做过一次公益讲座的浙江农林大学老师马波,对功利性阅读的理解更深:“功利性阅读不是新起的现象,是自古有之,至少从科举考试以来,读书就自带着功利性,四书五经以外的书,大家都不看,就像现在的学校,中考、高考乃至考研,大纲以外的内容,学校不但不建议看,可能还反对。”

浙江农林大学中文系老师、古典文学博士朱永香,对此深有体会:“我女儿在杭州读高一,学校明确反对学生阅读《红楼梦》,这让我大跌眼镜。”也许正是对功利性阅读都深有体会、深恶痛绝,她和马波一样,加入到了社会阅读推广的行列。朱永香受曹海燕之约,成为X+school“讲师团”成员,周末不定期为小学生导读名著。

马波也用实际行动反对功力性阅读。他在X-school首次开讲的题目是“红楼梦的场景以及人物关系”,和任何考试大纲没有瓜葛。听众有小孩,也有成年人,妈妈居多。“有一个爱阅读、不焦虑,还懂儿童心理学、教育心理学的妈妈,孩子该多幸运,”马波还说起那项常让国人感到心惊胆颤的阅读统计。“世界各国、各民族阅读数据显示,中国人均年阅读数量远落后于印度。”马波熟练地报出了日本、俄罗斯等国和犹太民族的人均年阅读数据,顿感推广阅读这件事,路漫漫其修远兮。

|重拾初心 让阅读成为一件有趣的事

“我在阳光下站了一个学期,为何还没等到传说中的爱情?”一个号称不读经典、对写作没兴趣的大一理工男,在一次作文中,写出了这样的句子,让出题的朱永香大吃一惊。句子虽然稚气,却不乏灵动。

“假如早就有人引领他爱上阅读,这个理工生会写出怎样更让人惊讶的文字呢?”朱永香说,她也在补课,自学古典诗词写作,为的就是努力上好每一堂课,引领学生重拾初心,让阅读成为有趣的事,“过去几年,大学生阅读整体呈现下滑趋势。”

马波则用“断崖式下滑”来形容。学校曾号召一批老师共同营造读书氛围。马波不禁反问:大学生来学校,不就是读书的吗,他们的读书氛围,还要老师引领?

去年中文系新生第一堂课上,朱永香发现,全班只有不到15%的学生读过《红楼梦》,四大名著中的其他几本,读得人就更少了。“人文社科以外的专业学生,课外阅读就更不如人意了。”

中文系隶属文法学院,该院副院长、博士毕业于浙江大学古典文学方向的彭庭松,则为大学语文教育的现状感到痛心:“我们上大学时,无论文理科,大学语文是必修课,现在连很多人文社科专业都取消了这门课,这情形全国都一样。”

一个人势单力薄,众人拾柴火焰高。注重人文学科建设的呼吁也许起到了一些作用,今年开始,浙江农林大学成立了写作中心,大学写作课重回课堂。该中心跨学科聘请了8位有经验的兼职老师。

2021年全民读书月评出10大优秀读者 图书馆/摄

彭庭松和朱永香,每年也都有多位得意门生,考取研究生,攻读古典文学专业。今年刚读研的赵王伟,从大学起,兴趣所致,就喜欢上写作古典诗词,至今已小有成就。“我农林大上本科时,阅读很自由,每周能都两本书。”

“必读书不能变成逼读书,区别于专业类书籍阅读,课外书的阅读,兴趣永远是第一位的,”在朱永香等一批老师带动下,也有很多学生爱上阅读。浙江农林大学大三学生许海荣,去年读了22本书,“我最近刚读完《安娜·卡列尼娜》,平均半月读完一本。”

朱永香的另一位学生、即将毕业的张慧敏,大一大二阅读量最大,读完了100多本书。她的阅读也基本跟随兴趣而起,“会受授课教师的影响调整阅读方向,比如有的老师研究女性文学,会介绍相关作品,我课后就会去读这方面的书籍,便于课堂上探讨,但都不是强制的,依自己的兴趣来。我课外读得比较多的,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书。”

也许正是和趣味阅读背道而驰,中小学生的“必读书”,引来家长吐槽。包小慧的孩子在上小学高年级。让她头痛的是,学校必读书单开设后,孩子的课外阅读兴趣反而减弱了。“课外阅读必须基于乐趣,必读书将兴趣变成题目,扼杀了这种乐趣。”包小慧也总结了一些个人教训,“引领孩子阅读,也要量力而行,我在孩子低年段时推荐过格雷厄姆的《柳林风声》,现在看来有点操之过急。”

郑婷对此也有感触。她的孩子在念四年级,以前很爱课外阅读,到了高段的时候,学校每学期都有必读书单。“读完书还要测试,阅读变成压力,慢慢产生厌倦,”为了鼓励孩子保持课外阅读兴趣,郑婷表示,不会在意测试成绩,为孩子减压。

“我的阅读兴趣一直很广泛,古今中外,诗歌、小说、散文、戏剧,都读,”读者海地一口气报了十多个作者的书,包括路遥、曹禺、黄亚洲、马尔克斯。今年我区“全民阅读月”活动启动当天,临安图书馆评出了2020年度10位优秀读者。海地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今年65周岁。他不但是一位高频次借阅图书的读者,还是一位著作颇丰的作者,已加入浙江省作家协会。

“我自己的新书也马上出版了。”海地对此次被评上临安图书馆年度优秀读者感到意外,直到参加颁奖典礼,他才发现,最小的优秀读者才6岁,“我觉得非常有趣,可以为推动全民阅读做出一点贡献。”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中国古人这句话,也许蕴含着功利性,却不乏对阅读通向美好未来的期待。“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爱上阅读、善于阅读的人,总能找到一扇窗,在沉闷的时候透气,在黑夜里发光,在光明的地方加倍供热。无论碎片的浅阅读怎样来势汹汹,总有一些人选择坚守。全民阅读也许是一个梦,但谁能说,做梦本身,不是实现理想的过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