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应时序，春种秋收，种菜已自然而然成了一种日常习惯，一种生活方式。

常被问及，为什么喜欢种菜？最简单的问题，往往最难回答。细分起来，喜欢种菜的理由真不少。

权当健身

种菜算是农夫农妇的“童子功”。因为十七岁之前都生活在农村，上学之余自己会去找农活干。所谓种菜，也就是每个家庭的几分自留地菜园，大人利用早晚零碎时间，顺手顺道就打理了，小孩子打打下手，耳濡目染的观摩比较多，并没有人、也不需要一本正经地教，那些活，见多了自然就会了。

经过二十多年的城市生活，劳动技能、体力体能，都有退化；而重新种菜，正是“野蛮其体魄”的状态恢复。

农妇相对体弱，一个夏天要中暑几十次，头痛乏力，恶心烦闷，没胃口，只有刮痧才能缓解症状。而下地种菜的那年，到夏天快过完了，晒黑了的农妇，突然想起，今年几乎没有中暑过！

是干农活把汗出通透了？是下地接通了地气？是心情愉悦调节了身体？不详，但肯定是与种菜有关。

酸奶杯洗净集起，一杯一苗正合适，“杯苗”连土下地，无缝衔接不伤苗

自诩为“野生人物”的农夫，也有一段值得炫耀的经历。住临安乡下，每年春天都上山采野笋烘焙笋干。

临安富阳交界处有座塔山，谷深路远，人迹稀少，野笋很多。第一年去时，百来斤笋全都是舅佬挑下山，七八里山路，我想都没敢想，肯定挑不了；第二年，我试着挑了三十多斤，歇了四肩，挣扎到路边已精疲力尽；第三年，我挑了七十多斤，只歇了一肩，就挑到了公路边，依然觉得余力可贾。

精细的技术活多由农妇负责，我只管粗笨力气活，挖地、钉桩、插竿搭架、拎水、搬重物、沤制有机肥……每每干出一身臭汗，额头脖子上掸得出盐霜。

此时，我躲进树荫，席地而坐，喝几口酽茶、咖啡或凉开水，感觉味道特别的好，于是就纳闷，平时为什么没注意到这好味道呢？

蔬果何妨当花看

种植季节，无论晴雨，每天早晨农妇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巡视菜园。

早巡视的功能多了：及早发现病虫，好选择防治措施；甄别各种作物墒情，分析是等天下雨还是主动浇水；判断不同生长阶段，决定给什么肥、要不要松土、培土、修剪、授粉、采摘……

不过，大部分时间她用在了感官享受，欣赏青菜菠菜翡翠油碧，赞叹秋葵花色妖妍，触摸番茄珠圆玉润，芹菜香菜沁人心脾，丝瓜葫芦绒毛细软，莴笋拔节挺立，芥兰凸起肚腩……

此时的农妇，满脸春风，满目怜爱，满园生机，让她心满意足。

就像中医所称“药食同源”，蔬果与花卉本也不必强行区分。用审美的心态去欣赏，蔬果各有其美；用实用的心态去算计，许多花卉及果实，原就是食材。

回不去的味蕾

曾有好友要到临安乡下顺道看我，事先特意关照，不要上馆子，就要吃我家自种的菜和柴灶饭。

跟我去菜园掐了南瓜藤尖、空心菜、小青菜，我用山泉水随意冲洗了一下，他连忙来阻止：

“这么干净的，不用洗，吃起来味道更好！”

“我倒是想不洗的，招待客人，不洗下不好意思。”

朋友柴灶饭吃了一大碗，又掳光了锅巴：“这才是饭菜的味道，这才叫吃饭！我是吃得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自种的菜，比买来的明显好吃。刚开始也没注意，偶尔去饭馆，舌头就觉出了异样：都是当季菜，黄瓜怎么淡成这样？番茄怎么炒不糯的？

女儿女婿以前经常下馆子或点外卖，吃惯了自种的蔬菜，再偶尔上馆子时，突然发现饭店的蔬菜已难以下咽。

我也曾怀疑是心理作用，“癞痢头儿子自家好？”其实还真不是。

吃过我家菜的熟人朋友，都说好吃，不是敷衍客套，是真实反馈；女儿闺蜜的儿子，极其挑食，他原本从不吃番茄：“我就喜欢吃阿姨家的番茄酱！”

好味道，源于传统的有机种植方式，完全拒绝农药，几乎不施化肥，不断优选好品种。

约20年前，我们家已经不再使用味精鸡精来调味。烹饪蔬菜茄果，基本上都是用最简单的蒸、煮、炒、凉拌。

我们在加拿大的几年里，每年能种菜的半年时间，已完全实现“蔬菜自有”，还能不时派送朋友及邻居。

易于存放的品种，如南瓜、冬瓜、番薯、葱蒜，收割后能续供四五个月；而玉米、霉干菜、荠菜、腌雪菜、酱菜、番茄和番茄酱，靠一只冰箱两只冷柜，靠腌制处理，也做到了全年供大于需，且依然会不时送人。

味蕾，知道了优劣高下，再难回到过去。

种菜亦修行

浏览微信视频，偶尔发现有公号以“农禅”命名，我心神为之一荡。但再静心一想，既然时时处处可修行，无事不禅，也不必专门强调“农禅”。

爱上种菜，用心种菜，禅不禅我说不清，但阳明先生“知行合一”、“格物致知”的理念，时常让我若有所契。

以下是我零星感悟：

＊土地朴实无华，承载万物而默默无言，祂从无心机，你尽力耕耘，祂一定给予丰厚回报。

＊踩着松软的土地，挥锄挥汗，有用的人在做有益的事。“亲自种出美味的菜，惠己及人！”目标明确，过程清晰，正向价值确凿无疑。

＊传统方式种菜，可能很累很苦低效益，也可能诗意美好高回报，就看种菜与生计的距离远近。

＊浣熊憨憨很可爱，蝴蝶翩翩很可爱，松鼠欢腾很可爱，鸟儿盘旋鸣啭很可爱……只因为你没种菜！对于菜农，它们猖獗时足以让你颗粒无收。所以，角度立场不同，价值判断的标准也随之变化。

＊杂草或野菜，害兽或益虫，都人类以自身的眼前利益为标准而作出的狭隘评判。对于一方水土，它们都是“原住民”，而我们和种植的各种作物，才是外来殖民者。

但我依然要除杂草，驱害兽，除害虫。天生有我，我得主张自己的权益，我得种好菜，但我有边界，不去过度打扰它们，不过度榨取土地。

＊人类，不过是自然生物链的一环，人与自然，从来不是对等的概念，号称尊重自然、保护自然，实是混淆尊卑的狂妄无知。顺从自然，与自然同频共振，才是正道。